77、你是不是长高了?_非典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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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你是不是长高了?

  她去看过三后生的废品站,那里废品流通太快,几乎刚摞起来就会装车运走,没有参考价值。县城废品站比这里好不到哪里去,但因在城区,风不像这里强劲,这里地面空旷,废品站也只是拿铁丝和一堵墙圈起来的一片地,四面八方全是空地,风任意撕扯,吹走十来斤瓶子也是常有的事。

  真是一团糟。

  拿纱网笼住也不算好办法,因为废品站就是门开两扇,车从东南西北的路上过,从哪里倒下来都有,拿纱网隔了就不好搬运,遇到下雨容易沤进水去,发霉泡烂,谁也不收。

  黄铜白铜都要分开,价格不同,但铁有吸铁石可判定,铜的区分就要靠经验。老头的经验比她多,但耐不住老头耍诈不告诉她,只好搁置争议放在角落。

  如此不行。

  正在发愁,废品站门口晃晃悠悠蹬来一辆三轮车,车边挂着三条铁丝拧成的铁钩,另一边是把短扫帚,人戴一顶靛蓝色解放帽,打着绑腿,布鞋洗得很利索,一进来就抬头喊:“谁是个钱千红?”

  “我——”她喊了一声就爬下椅子,匆匆忙忙地迎上去,那人转头打量一圈:“你们这里还这个鬼样子。”

  现在没有人撵她去另外的房间,段老板还问她回不回来,心里的风快乐地吹,她很想请一次客看看做主人是什么感觉。想法酝酿起来,脸上藏着一股狡黠的笑,她还没有挣钱,心里下了个赌局,这个月赚了钱,她就要请老张和阿棉来做客。

  赚钱很苦。

  她做体力活擅长,但终究肉-体凡胎,累得不想动时就踩在丈高的凳子上俯瞰废品站,积压的废品花花绿绿混在一起。被风一吹,塑料瓶跑到纸片堆里,老头知道铝比较轻,但铜铁总是乱放,因为铜更贵,把一些涂了漆的铁填到铜片中去。

  千红家里很好,相当可以知足。父母也用心竭力,在村里也是先盖起瓦房的一批人,但大人们坐席时千红总不能上桌,只另外和女孩子们一起玩闹,听隔壁大叔们抱着千里,用筷子比划夹他的小鸡鸡开玩笑。她大概从小就长起一节不安分的反骨,问二姨夫为什么她不可以上桌。

  因为姑娘家迟早要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你看你妈是别人家的女儿,但是嫁进你家就可以上你家的桌。

  不用了,我去二喜家吃上一口,晚上回来。

  于是她回答完就忍不住笑了:“好怪啊!”

  她擦擦手:“我走啦。”

  “中午回来么?”

  她在淡黄色窗纱上用针线缀了几朵碎花,绣工不好时从别的衣服上摘下现成的,点在窗纱一角。洗了晒在楼下的绳上,像用夹子夹起几团天晴时的风。醒来时是四点多,天色还黑,千红在楼下开了灯,洗过窗纱后又觉水还干净,摘下桌套椅套一并洗了,晾在一边。

  “我也觉得。下次不问你了。”段老板也笑,从门口望见绳上窗纱,眼神流转,并未说什么。

  我妈一直在做饭没上桌啊。

  她的念头古怪,于是她不说了,脑子里千千万万个问题,最终都烂在心里,给蚀出个空落落的缺口。她倒也不是特别想和一群臭脚丫子一起吃饭,也不想听他们高谈阔论,只是感觉像是被丢在路上,明明她家请客她家摆宴,最终她却需要从平时的桌子上下来,走到另外的房间去,像个小佣人。

  二姨夫大笑,抱着她的头揉了揉,把她送到女孩子们那里玩。亲戚们说,千红就是学习好,脑子里稀奇古怪的念头太多了。

  倒也没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什么的话,只是拿她的学习做谈资的妆点,紧接着就是问千里,你学学你姐姐,你以后娶媳妇学习还没女的好,娶不上媳妇咯。好像她是席上一道花生米,硬菜未上以前先就酒尝鲜。

  “晚上回来。”千红回答完,梦回村里,爸妈就是互相这么说的。

  孩他爸,你中午不回来我给你送个饭。

  “会改的,您给提提意见。”千红虚心诚恳。

  面前这位是厂区一个捡破烂的大爷,不到六十,看见他就像看见一棵不老松,精气神蓄在眼神里,精干利索,没有老了就黏糊的毛病。

  “提个屁,没指望,倒闭哇,成不了气候。”大爷摆摆手,摇头走了。

  废品站的窘相确实让千红的话没有几分说服力,但一个颤巍巍的腿脚不好的老太太硬是和老伴一起蹬着车,还是把一大摞挤压的书纸卖给她,她也依照约定好的价格收了。

  老太太说:“我腿脚不好,你这里得分分,就是破烂也讲究精气神,别邋遢。”

  “好的。谢谢您。”千红抓来两根香蕉送给老太太。

  干菜婆婆把捡垃圾变成了一项行为艺术,什么都整理得井井有条,连颜色都分得清楚。废品站垃圾太多,眼下当务之急就是把基本的分类做到位。

  这天只有这对老夫妇和解放帽大爷来过,一成一败,老头说:“有啥办法了,你看看,我就是给堆好了,都吹得跟狗屎似的,也不知道之前那小夫妻咋弄的。”

  “先分好干净的,装袋子里先买一批,剩下的方便整理。不然这么多我头都要炸了。”

  扫掉三轮车上的杂物,千红又嫌臭味太重,扯了水管到车上冲刷一遍,连陈年的鸟屎也洗去,放在太阳下晒了晒。水一干,搬上废铁五百斤,啤酒瓶捆在袋里攒了四百多个,杂料往上堆,约莫六百多斤,她是女孩子,步子轻盈不会踩烂酒瓶,爬上车用塑料绳紧紧地捆起,再盖上塑料布预备下午进城区。这辆车最多能装九百五十公斤,加上它老了,满打满算八百公斤顶到头,再多实在放不下了,千红顺着绳子慢慢爬下,老头喘得动不了,扶着腰叹气:“你还是个女的?”

  “我也累。”千红长出一口气,洗手洗脸,摆上案板揪面片煮了一锅,边吃边看,拉提不爱吃面片,摇着尾巴可怜巴巴地看她。

  “拉提,你吃我哇,我累了。”千红冲拉提瞪眼,拉提一低头,小跑着钻进塑料堆,过了一会儿咬着一包火腿肠过来,放到千红脚前。

  拉提真是好孩子,不像她家猫,偷吃完了还要挠她。

  千红拆开一根火腿肠,拧成小节放到拉提嘴里,拉提吃了一口火腿肠似乎感觉胃口来了,稀里呼噜地吃完面片,像个懂事的小孩难为情地要糖吃,尾巴在地上扫出一片干净扇面,千红笑得厉害,又拆了一根。

  “你别惯它,吃惯肉了就嘴刁。给我一根。”

  “过期了。”

  “那也能吃,你别挑。”

  当天老头就拉肚子,狗若无其事地绕着他转圈圈。气得老头吹胡子瞪眼地骂:“不是都说拿狗试毒了?怎么这个狗崽子没事!啊!狗家伙你是不是害我!你就说你是不是害我!”

  因为他身体不适,没人会开三轮车,一车废品只好留到明天。千红望了望那铁锈怪物:“您教我开这个好吗?”

  “哪有女孩开三轮车的。”

  “哪有人抢狗食的。”

  千红牙尖嘴利换来学开三轮车的机会,不知道从哪里收来个塑料标亮闪闪的,她就用哥俩好粘到车牌上方,引得老头不停地笑:“这也是个奔驰车了。”

  她不认识车标,但老头知道,找来半个宝马车标给她粘在了人力三轮后面,现在她坐拥两辆豪车,邋里邋遢地停在废品站一角,靠墙并排。千红找来脏污的三合板刷了层过期的白漆,支起凉棚,上书“车库”二字,体面得不得了。

  另一辆三轮是老头自己的,从送奶工手里买来,车槽偏小,装不了太多东西,千红给刷了层红漆,亮闪闪的红车,千红说这是法拉利,专装干净东西。话音刚落,拉提跳到车上,给踩出一串脚印。

  “你这坏东西,你是个干净的?下来!”老头骂它,它突然后背绷紧,汪汪狂吠。

  “你还咬我?咬你老子?打你!”

  拉提一个箭步跳下三轮,冲到门口,边咬边后退,像一张绷紧的弓,随时要发射出去撕烂对方的腿。

  它有点儿异禀天赋,来卖东西的摸它头都可以,来往的闲人它就凶得变了一条狗。

  “拉提!”千红紧着喊,冲出去抱住狗头。

  来人不快地低声一句:“白眼狼。”

  “它是白眼狗,离狼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段老板和狗相处一夜,那时拉提还是一只奶声奶气给险些薅掉耳朵的可怜娃,她出钱出力送它去宠物医院,现在这狗翻脸不认人,咬她这样凶。反观千红也没养它几天,见面就是久别重逢,区别对待双重标准,极其可恨。

  人来了,算半个家属探望。但千红没做正经事,吃过饭后就宝马奔驰的胡闹,搭凉棚漆三轮,就是没碰垃圾——废品站还是一片垃圾大团结的海洋,不分彼此。

  人证物证俱在,千红摘掉线手套,三请四请她去看看工作成果。

  “车库”写得歪歪扭扭,油漆的刷子使唤得不利索,红漆滴下,简直像是什么鬼片现场,段老板皱眉。“宝马奔驰”并排挨着,油漆味重得像什么化学武器,她瞥千红,一裤腿的油漆点子,油漆是洗不下去的,但看千红毫不在意,可见外套和外裤都那么粗犷宽阔,一定是千红不喜欢的衣服。

  废品站的老人看见她,略微不快。她的名声就像摔碎的臭豆腐罐子,泼出满地的臭气。

  “我介绍一下——”千红挡在她眼前,千红对她的坏名声没有太大概念,介绍起来也散出一股天真,“这个是蔡大爷,这个是我……亲戚!段——”

  “不用介绍我,”她轻声止住,“今天工作怎么样?”

  戛然而止的介绍,千红慢了一拍想起,段老板在厂区很有名。段老板三字背后也并不是一个好听的故事,她舌头打了结,像做了错事,不安地抬眼,脑子里一点点抽出词语概括今天的工作。

  她听到自己说起工作时,舌尖含了一团火,热情四射地烧出生命噼啪作响的乐章。

  段老板就像视差工作一样来,她本分地汇报。说完了,低头不语。

  “你可以去老爷子家里问候两句,一来你是新来的,他比你有经验,讲究礼数,二来他既然来看了一圈,说明考虑过你的提议,你多劝,第三也是态度,做给其他人看,说废品站新来的女孩人不错,留个好印象。买瓶酒或者买条烟——这个你问老张。”

  工作视差完,留下一本拉页册子,是城区家具城的图册,叫她看上的画圈,人就走了。

  人走了,拉提大概知道这个人不能咬了,很困惑地蹲到千红腿前,她摸摸狗头翻看手册。老头理着并不直的裤缝叹了一口气:“你也该找个对象,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干这个始终不长久。”

  段老板的到来引发老头这样人生感叹,千红不予理会。

  千红坐在地上摸狗,狗靠在她腿边坐下,地图册摊在膝头,她漫不经心地看着,把老人的话放到耳朵里存着,发出嗡嗡细鸣。

  大人总是觉得自己的人生经验放之四海而皆准,千红想。可大人们总是对的,好像该死的考试,她觉得自己每道题都正确,可发下来总是会有刺眼的红叉,红笔在大人手里。

  她还是那个在桌子底下发出困惑疑问的脑子稀奇古怪的小丫头片子,弄不懂很多问题。

  她很喜欢,很喜欢段老板,住在一起过日子,并没有找一个男生的打算。

  规规矩矩没有犯法,除了昨天晚上偷偷的吻,她自认没有做过犯法的事,为什么总是不对?好像该做得更好。怎样做得更好?就是找个对象。

  狗呜咽一声,跳起来走到别处,好像是被她揉痛了脑袋。

  蔡老头是否是用睿智的眼眸看出她喜欢段老板了呢?她有点儿不安。

  等她抖擞精神起来将铜分开后,夜幕低垂时,老头终于憋不住了:“段老板是你亲戚吗?”

  “是啊。”

  “你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吗?”

  千红顿了顿,有点儿生气,声音拔高了反问:“你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吗?”

  老头用指头比划了一个猥亵的姿势:“厂区人都知道,天生地养的婊——”

  咔吧一声。

  千红捏遍一个铝罐扔掉,没说什么,低头捡起来,扔到编织袋中,瞥一眼老头,用力墩了墩袋子,铝罐的残体散落在袋中,沉下去,坚实的底部。

  “你流血了,咋捏的还给划到手了。”老头急着扯过她的胳膊看,线织手套很快地被血染了一道,脱下来,脏兮兮的右手掌心赫然是给捏烂的铝片划烂了半寸长的口子,血糊在黑色脏污处,暗沉得像结痂。

  “我没事。”千红抽回手,好像木头一样看看手心,“我不怕人说。”

  后面那句像没头没尾的自白,老头知道她是生气,又不好顶撞他,发泄似的捏罐子,给划破了手——捡破烂的人的双手就像用伤口犁过,密密麻麻,什么伤都有。千红不娇气,走到一边用冷水冲洗,背影蜷缩得很小。

  他相信段老板绝不是钱千红亲戚,非得说是什么关系,他也不懂。只是本能地想劝她找个对象,也不知道这张嘴是怎么了,生来就是用来煞风景的。

  “你别气,千红,大爷给你修个收音机玩。”他弓腰哄她,像个慈爱的爷爷。

  “别人都那么说吗?”

  “啥?”

  “说她是那什么。”千红忍住脏话,伤口洗得发白,血还是缓缓渗出,她目光呆滞地望着,好像不是自己的手。

  “你是不知道,还是装糊涂。是不是,那是由人说了算?她自己是,怨不得人说。”

  千红撇下水管起身,脱掉外套扔在那辆“宝马”上。她当然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她没有办法,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为什么总有人提醒她这件可怜的事。她不能去拳打周局脚踢吴浩,牵牵扯扯的一堆人她都不清楚,只知道段老板很难很辛苦。

  怎么谁都可以对段老板指指点点?谁都可以踩一脚?

  一个个的自己都过好了吗?自己日子的一乱糟理明白了吗?

  老头急忙说:“哎呀你这丫头,是你要问的你又发脾气,你拿驴粪蛋堵住我的嘴,也拦不住人们心里就是这么想嘛。”

  千红不在乎人们怎么说,仔细想想,段老板好像也并不很在乎。她们两个就是这样不要脸地活着,而且恬不知耻地住在一起了,尤其她自欺欺人地想着不犯罪,心里总是被一根弦撩拨得春意盎然。

  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握着一截铅笔头,在家具册子上对单人床狠狠划了两个圈。

  两张单人床中间隔着段老板的小书架,千红摆上两盆花,挡在两人之间。抖开床单铺好,踩着凳子缀好窗纱,一人一床被子还多出一张阿棉送的,拆洗了之后放进新买的柜子里。

  段老板不在,送家具的人来,她用带着纱布的右手指挥着搬腾。

  等人回来,靠在门边:“一定要拿书架挡开?你那边没有暖气。”

  千红迟疑一下,随即自信地点点头:“没事,你知道这边靠太阳,可比你那里暖和。”

  靠近太阳的一侧冷风习习,夜晚可听见窗缝不严实吹进来风的细碎嘘声。千红知道那边不是好地方,但睡一张床总像试炼,每天都是老张胡诌的那个柳下惠比赛。

  她并不知道这流氓罪应该怎样犯,只觉得危险的警戒带已经拉出来,她正冲向警戒带以为是跨栏运动,嗖一下就跳到违法的圈里来。

  “那我们换换。”段老板剥着外衣扣子反身坐到床边,千红略一迟疑,哼了一声,下楼扛了张废弃的圆桌上来,挡住窗口刮来的风,翻出阿棉那床棉被摊开,摞在原本的被子上,掀开一角等候段老板入睡。自己扭到段老板那张床上,摊开被子同样折了一角。

  潦草地脱掉衣服准备洗漱。

  书架上的书正被一本本推到她床上,段老板从书架的格子中看她:“你是不是长高了?”

  “坏人!”千红把书抱起来,“你知道我不高还说我!我都十九了!”

  “真的,”段老板支起身子趴在书架上往下望,“你现在有一米六了吗?”

  “还没。”千红悲愤地扑在床上。

  “我猜或许差不多。”段老板枕着胳膊从书架的大方格中抛出目光,留在千红身上,她心里凹下一处酒坑,自顾自地醉想,千红是很适合恋爱的女孩,年轻而活泼轻快,甜得像夏天吃的西瓜糖。

  回过神,千红已经踩着卷尺费力地量了:“没有——还有一厘米就一米六了。我真的长高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第一次看见你穿着粉雨衣,张开胳膊跑得很快,我在想,那个女孩好小一只,一米二吗……”

  “坏人,”千红把书堆起来,挡住她的视线,又趴在书架上低头挠她,“我第一次看见你,我在想你好漂亮啊。”

  “你明明就想,那个女人是出来卖的,好恶心。”

  “那你现在肯定在想,钱千红捡破烂好没出息。”

  千红伶牙俐齿地掠过这个问题,段老板轻瞥她一眼:“哼。”

  “啊,你再哼我一下,你再哼我一下。”千红觉得这个哼好听得不得了,但段老板拿书扣到她头顶,起来洗漱,任她怎么呼唤都不理会。她蹲在卫生间门口看段老板用棉布擦掉洗手池边的污水,拿起牙杯——

  门关上了。

  段老板觉浅,似乎也起了,千红听得细碎几声,人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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