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他相信我
“没招了？”
“没招了。”
“你确定？”
“不确定。”
尼克市长再度造访，与康德密谈，当然洪三和蕾奥娜依然在场。
精灵全城撒传单，而且用了诛心之策，甚至进行了离间，即使犯下大罪、负隅顽抗的瓦伦坦城主，只要擒拿康德献城，依然可以保持富贵和性命，所得到的，甚至还会远高于现在。
蕾奥娜的质疑并非只源于恶感和偏见，全大陆都知道贵族的处世文化与生存哲学，家族第一，荣誉第二，国王能排个第三就是忠勇之辈了，在家族传承面前，忠诚算个什么几把，换个君主照样忠诚，而另一个选择，便是身死族灭，在歌德处于全面劣势之下，坚守至死更是毫无意义。
所以尼克的处境应该很尴尬才对。
可他一点都不尴尬，反而神色从容平静，仿佛被离间的不是他，仿佛铁腕治城、面对精灵凶危的也不是他。
他甚至侃侃而谈，仿佛胜利在望。
“早晨的那一轮炮击，虽然对整个黄昏战团没什么杀伤，但对方摆出的阵势，显然有许多军官在场，他们遭遇重创的，可能是整个指挥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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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道：“所以，虽然伤亡不算多，但足够致命，这意味着黄昏战团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无法如臂指使地运转，对于一支军队来说，这很要命。”
洪三看了康德一眼，然后躬身道：“市长先生，请恕我冒昧。”
尼克并没有不悦，他是务实的贵族，而是扬眉道：“洪先生，看起来，您是做了康德殿下的家臣了？”
洪三低眉顺眼道：“我这样的人，就像是殿下随手捡来、喂了几顿饭的野狗，没有什么大用处，但也知道感恩，殿下狩猎之际，训练有素、血统高贵的猎犬不在身边，我虽是粗鲁的野狗，但也愿意为殿下去撕咬和驱赶猎物。”
康德踢了他一脚：“说人话。”
洪三低头道：“是，市长先生，是这样的，您的说法虽然很有道理，可我不得不提出怀疑，精灵军队的强大，不仅源于战法先进和装备精良，将士们的战斗素养也是极高的，不仅仅是作战技艺和勇猛士气，还有军事素养。”
“这正是人类所缺乏的，人类诸国的骑士与军官们出身贵族，心怀荣誉，骁勇善战，而且受过极好的教育，但底层的士兵们，却不识字也不知兵，换句话说，随便抓一个精灵士兵，他也许就知道如何做一个小队长甚至一个中下级军官，人类的话，就万万做不到了。”
尼克说道：“你的意思是，即使清晨的炮击将敌人的指挥系统重创，甚至将大部分军官杀死，可以精灵的作战体系，依然可以立刻填充弥补空缺？”
洪三点头道：“是，所以我认为，危险未曾降低，甚至还增加了，因为精灵只会越发愤恨狂怒，战斗士气不降反升。”
市长回答道：“我不否认，但相应的，我们也不必一直守下去。”
他语气平缓道：“我们来仔细想这件事，精灵军力占优，胜算极大，本来不必出此卑劣的伎俩，他们用了，城如果破了，兑现承诺，那么黄昏战团在整个远征军序列中就会名声大减、灰头土脸，如果不兑现承诺，此事传扬如此，不仅会增加其他城市誓死的抵抗意志，到头来还是落不了好。”
“他们明知如此，还是用了，是因为他们已经承受不了更多的失败和伤亡，如果瓦伦坦久攻不下，更是死了如此之多的士兵甚至军官，那么这支著名军队的荣誉就会立刻蒙尘，甚至影响到指挥官的仕途。”
尼克说到这里，冷笑道：“士兵死了，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别忘了，早晨的炮击如果杀死了许多精灵上级军官，那可都是位于第二甚至第一阶层的纯血高等精灵，这一切源于敌人指挥官自作聪明地邀请和宴会，您如果是对方的军团长，面对这样的烂摊子，您会怎么想？”
洪三默然道：“原来如此，受教了，市长先生，我本以为敌人的指挥官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康德殿下、以弥补过失，但仔细想来，更稳妥的选项，是确保能够快而小代价地拿下瓦伦坦，因为这是他们的任务。”
尼克点头道：“正是如此，敌人现在最想做的，是以最小的代价拿下这座城市，避免进一步的伤亡，所以用了这法子，一来是离间瓦解我们的人心，二来，就是想办法把康德殿下逼走，因为前两场仗已经证明了一点——只要有康德殿下在，精灵想要攻城，就要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
康德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但心中仍是暗爽。
没办法，年轻人，没见过许多大世面，还是有虚荣心的。
市长大人说到这里，也向康德微微颔首，看起来不卑不亢，其实则是马屁的至高境界，他放缓了语气，说道：“而这正是我们的优势，因为精灵要用计策，就不会拼尽一切地攻城，而是慢慢瓦解我们的意志，等待着他们那卑劣可笑的手段发酵……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而时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他双手放在桌子上，身体前倾，望着康德，诚恳道：“剑兰军团很快就要到了，这座城，守得住……只要您在。”
蕾奥娜瞧了康德一眼，旋即说道：“我……”
洪三立刻打断了蕾奥娜的话，径直道：“那么尼克先生，请再恕我无礼冒昧，我是震旦人，一条野狗，所在意的，不过是每日的吃食和主人的安危，而不是瓦伦坦城与歌德的命运，您请求康德殿下留下，也给出了相应的理由，但我恐怕不得不询问您一件事情。”
尼克点头道：“请说吧，洪先生。”
洪三掷地有声：“如果剑兰军团没有抵达，该怎么办？或者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耽搁了，以至于在军团抵达之前，瓦伦坦城就守不住了——我请问您，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康德殿下要怎么办？”
这正是蕾奥娜想要问的，也是她始终质疑的一点。
万一剑兰军团不至，而康德却留在摇摇欲坠的瓦伦坦城，那怎么办？
尼克竖起了手指：“三天，最多三天，或者我们达成共识，当这座城市再也守不下去，或者城中的局势已经到了极为危险的地步时，我可以送康德殿下离开这里，绝不会让他留在这里、身陷险境。”
洪三神色一动，沉声道：“怎么送？”
尼克犹豫片刻，缓缓答道：“有密道。”
洪三今天已经扮恶人扮到底了，索性质疑一切：“带我们去看。”
尼克摇头道：“不行，密道以法术封存，以免精灵法师发现，我总不能带你们走出城去……”
洪三现在是谈康德的安全问题，平素的卑微与怯懦全都不存在的，他斩钉截铁道：“没有有力的证据，我并不能相信市长先生！”
尼克依然没有发怒。
他望着康德而非洪三，郑重道：“我只能请您相信，康德殿下，我诚实地告诉您，在我的眼里，您的安危比瓦伦坦城和我的性命更重要，因此，我绝对不会将您留在必死的境地。”
洪三皱眉道：“市长先生，仅凭这句话……”
康德突然说道：“洪三，行了，有这句话就够。”
洪三急道：“爷……”
蕾奥娜也急了：“喂，这可不是……”
尼克没有说话，但却凝视着康德，眼神深邃，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康德选择相信。
并不是碍于面子，也不是什么直觉，他只是想起了那天尼克市长的眼泪……而且这话是有道理的，且不论康德自身所表现出来的力量与潜力，仅仅是被绿皮们视作预言之子，就意味着来自北方的可怕强援。
他淡淡道：“再者，就算没有密道，我也有的是法子离开。”
尼克沉默了许久，然后慢慢地低头：“谢谢。”
然后他说道：“到时候您离开的话，请为瓦伦坦做最后一件事情，这是行动路线和计划，届时您按着地图的路线行进，那是剑兰军团的行军路线，与对方会合，就能见到大公次子兰蒂斯顿殿下，请您向他告知瓦伦坦陷落的噩耗，我们拼尽全力，依然无法守住这座城市，全城臣民，悉已尽力。”
“另一封信中，有我最后的安排，如果城市陷落，我会战斗至最后一刻，并且尽力破坏城防，留下剑兰军团反扑的后路，一定能将元气大上的黄昏战团彻底留下……这是瓦伦坦最后的复仇。”
说到这里，尼克市长轻声道：“所以，请您见到二殿下之后，即使想要回来，也不要冲动，务必按照既定的作战方针，完成对黄昏战团的合围，而不是冒进返回、惊动精灵，让我们的牺牲白费。”
他将这几封信推了过来。
康德从容接过，点头道：“我知道了。”
尼克说道：“再次，感谢。”
“那么……”康德起身，伸出手来，“希望这些东西永远都用不上，希望这次会是最好的结果。”
最好的结果，是守住城市，直至剑兰军团到来，谁都不必冒险，谁都不必决断，谁都不必舍弃。
尼克只是笑笑：“将希望寄托于渺茫的命运，并非歌德人的性格。”
他握住了康德的手：“但苏拉照耀着这片大地，我相信公正与道德从未离去，勇敢者不必经历悲伤，无畏者会得到应有的奖赏。”
康德也笑了。
尼克收回了手，望着康德，已经变回了那得体优雅的贵族模样。
然后告辞离开。
目送着市长离去之后，蕾奥娜才埋怨道：“你这人真是奇怪啊，怪不得能跟蒂娜对上眼，人家说几句话，你就乖乖地卖命。”
康德摇头道：“我从不卖命，也不会为他人的巧言所操纵，自始至终，都是我评估风险，我做出抉择，我承担后果。”
蕾奥娜撇嘴道：“但你还是相信他。”
“我是相信我自己，将希望寄托于他人的善良，并非我的性格。”康德转头对洪三说，“交给你一个任务，我给你一台摄录机，能够记录影像，为了老子的名声，得拍一些东西给蒂娜和她的家人看，以后打赢了精灵，再把它做成纪录片，每次寒暑假都要公映一遍，才能出口恶气。”
然后，他又对后面墙头上探出的铁脑袋说道：“你空闲的时候，再做一些简易引擎出来，就是绿皮们之前用的那种。”
最后，他对蕾奥娜说道：“你也有任务要去做……”
在满城暗流汹涌的情形中，维达尔商会的众人开始了新一轮忙碌。
而尼克市长离开了维达尔商会，巡视了一下街道上的情况，然后回到了他的住所，他的办公厅，他的家。
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身体陷入了柔软的椅子中，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眼神时而复杂，时而狰狞，犹豫而激荡。
桌子上，放着一封拆开的信，还有小巧精美的保险装置，信上的笔迹优美而有力，光看字体，就知道出自精灵上层贵族的手笔。
尼克搭在扶手上的双手，慢慢地握紧。
然后，他面色平静地坐直身子，将这封信卷好，放入装置内，扭动几下，旋即，一丛火焰慢慢燃起，连装置带信，全都化为灰尘。
他怔怔地望着这团没有任何声息的火焰，优雅俊美的面孔在光与影之间摇曳变幻，随着火焰散去，定格为一片难言的混沌。
过了半晌，尼克说道：“来人。”
外面有人应道：“大人，有何吩咐？”
市长淡淡道：“你去一趟天地会，把几个领头的人请来，保密。”
忠心耿耿的属下应声离开。
坐着的尼克沉默许久，突然咧嘴笑了，他的笑无声，却激烈，笑容越来越灿烂，越来越疯狂，也越来越狰狞。
“他相信我……”他捂着脸，狂笑，眼泪一滴一滴流下，“他相信我……”
不知在笑谁，不知道在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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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加更一直记得呢，只是最近剧情到了关键节点，还他妈睡不好，早睡也睡不着，晚睡也睡不好，所以加更先欠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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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点头道：“请说吧，洪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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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依然没有发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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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突然说道：“洪三，行了，有这句话就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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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说道：“到时候您离开的话，请为瓦伦坦做最后一件事情，这是行动路线和计划，届时您按着地图的路线行进，那是剑兰军团的行军路线，与对方会合，就能见到大公次子兰蒂斯顿殿下，请您向他告知瓦伦坦陷落的噩耗，我们拼尽全力，依然无法守住这座城市，全城臣民，悉已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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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摇头道：“我从不卖命，也不会为他人的巧言所操纵，自始至终，都是我评估风险，我做出抉择，我承担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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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身体陷入了柔软的椅子中，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眼神时而复杂，时而狰狞，犹豫而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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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搭在扶手上的双手，慢慢地握紧。
然后，他面色平静地坐直身子，将这封信卷好，放入装置内，扭动几下，旋即，一丛火焰慢慢燃起，连装置带信，全都化为灰尘。
他怔怔地望着这团没有任何声息的火焰，优雅俊美的面孔在光与影之间摇曳变幻，随着火焰散去，定格为一片难言的混沌。
过了半晌，尼克说道：“来人。”
外面有人应道：“大人，有何吩咐？”
市长淡淡道：“你去一趟天地会，把几个领头的人请来，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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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着的尼克沉默许久，突然咧嘴笑了，他的笑无声，却激烈，笑容越来越灿烂，越来越疯狂，也越来越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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