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一曲自强梦（2）
楚律收到电报,知道韩敏的抵达的时间。
一面让人把自己租住的公寓里另外一间房间收拾出来了，一面换了衣服去码头上等着。
看着逐渐驶入海港的邮轮。
楚律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名义上的原配妻子。
她穿着刺绣的穿花百叠衣，梳着发髻,高高的旗袍领包裹着又细又长的脖子,可整个人却显得很是瑟缩，她在害怕！
现在又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里距离她所熟悉的路可谓远在天边了。
这一路，身处邮轮里,身边都是个子高挑，蓝眼睛金头发的人，她害怕得很，整个路程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封闭在邮轮房间里。
索性的是,楚律在发电报让她来的时候,已经寄了足够的车费过去，能让她在邮轮上有独自的一个小房间。
可是现在已经到了，她走出来，看到的再也不是茫茫大海,而是人来人往的码头。
“我们这就到了？”
小丫鬟翠儿比她更害怕，整个人都快要躲在韩敏身后去了。
在丫鬟面前，韩敏只能倔强的抬起头来,挺直背脊，可融入人流中还是能够看出来她的忐忑和慌乱,几乎是被人流涌动着的往前的,从游轮上下来，她整个人都的懵的。
一个穿着西服，外面套着一件黑棕色格子呢质长款风衣的男人就这么穿越人海走到了她面前。
“韩敏！”楚律在她害怕之前主动叫了她的名字。
她抬眸看他，眼神里充满了惶恐。
“我是楚律。”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韩敏内心都在颤动，藏在袖子里的手指都在发颤。
看着他的脸，和之前在婆婆那里看到的照片里的他很想，可却又要比照片里的好看一百倍。
惶恐的眼神中生出一丝希冀。
“你是……相……”相公这个称呼在她心里演练了成百上千次，可现在真站在他面前了，还是那么艰难。
她头低得很低，恨不得微弱到了尘埃之中。
声音也很轻的，腼腆而羞涩的喊了一遍，“相公……”
楚律在见到她的时候，终于对我见犹怜四个字有了切身的体会。
旧时的衣着，封闭的思想，所有的情绪只能通过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传递。
只是对于她，楚律想了想还是不带任何情绪的说道：“走！”
“去哪儿？”这是她的丈夫，他的话就是命令，可在这陌生的人来人往的码头，她还是忍不住的发问。
话一出口，她又懊恼自己多嘴，连忙亦步亦趋的跟在楚律的身后。
楚律前面迈步而行，走了几步好像才听到她刚刚用小猫一样的声音在发问，停住脚步刚要顾及到她时，没想到身后被人撞了一下。
韩敏只顾着迈着小碎步跟着，那里知道对方会突然停下，头一下撞在他后背上。
虽然不痛，可是她却感觉自己冲撞了自己的“天”。
“对不起，对不起，相公，都是我的不好……”
楚律：“……”
明明是他突然停下来的，算了，在她的眼里，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的，慢慢来好了。
楚律上下扫了她一眼，这边的天气比家乡那边冷多了，她身上只穿着一层薄袄，看着瑟缩又谨小慎微的样子。
楚律道：“这边天气冷，我带你去买身新衣。”
新衣？韩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身上穿的都是嫁入楚家之后，婆婆让人给自己做的新的，并不丢人啊，难道自己哪里不妥，让相公丢脸了？
她心里愈发的不安起来，手里紧紧的绞着手帕。
楚律根本没理会她的情绪，吩咐自己雇佣的一个印度帮佣领着丫鬟先把行礼带回去。
而他亲自给韩敏开车，让她上车。
韩敏顿时受宠若惊，连忙闪身躲开，“相公，您先上车，应该是我侍候您才是的。”
楚律吸一口气，以尽量平静的语气，“上车！”
韩敏脸色微微一白，以为他生气了，赶紧上车去。
楚律开着车的在路上走着，最后停到了一家店面门口。
“走！”
韩敏这才不敢多言，乖乖的听话下车，最后还是亦步亦趋的跟在楚律身后，连并肩同行都不敢。担心他会突然停下来，一双眼睛目不斜视的看着他的脚步。
这家制衣店在当地算的上也有些历史了，宽阔的店面，传流不息的人群。
楚律一进来，店主礼貌热气的和他打招呼。
“亲爱的楚，好久不见了。”
他说着亲切的拥抱了一下楚律。
看得韩敏瞪大了双眼，男人也能拥抱？不是，这□□的……
她脸色有些发白，连忙四下转头去看，心里祈祷着：可别被其他人看到了呀……
可是天不遂她愿，又有几个人外国人从试衣间里出来，，他们看到楚律，高声的打着招呼，
“楚，你来了，早知道一起的。那一会一起去喝下午茶？”
他们过来之后也都给了楚律一个大大的拥抱。
韩敏只感觉自己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着，既紧张又困惑。
而他们也终于注意到楚律身后的韩敏，她的衣着太让人为之侧目了，感觉到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韩敏感觉丢脸死了。
连忙转过身去，不敢与他们对视，现在如果有条地缝，她巴不得把自己藏进去，避开这样的窘迫感。
“楚，这位是……”
楚律想了想，用英文回答道：“这是我家乡的表妹，我带她来求学的。”
这些热气大方的外面人跟着韩敏打招呼。
楚律转头看着韩敏道：“这些是我同学，他们在和你打招呼。”
心里紧张得要死，韩敏却只能硬着头皮，对上这些同学的目光，微微侧屈膝，福了福。
这样的礼数，让这群老外特别的好奇新鲜。
他们对着楚律就是一通叽里呱啦，楚律浅浅轻笑。
而韩敏却是一脸的茫然，袖子里的手再一次绞紧了帕子，这才多一会的功夫，她都感觉自己快要把帕子绞烂了。
也不知道楚律和他们说了什么，同学们满脸意犹未尽的看着韩敏，还和她挥手再见，他们总算走了，韩敏拍了拍心口。
大冬天的，她后背全都湿透了。希望没给相公丢人啊！
楚律有些意外，她居然到现在还撑着，虽然脸色有些发白，可背脊挺得直直的，很好，孺子可教也。
他看着她的脸，她才不过十六岁，带着稚嫩，打扮的却是妇人的发髻。
领着韩敏到宽大的试衣间里，拖着看着偌大的落地镜里的自己，她活像个小白兔。
之前第一个和楚律拥抱的店家叫住皮特的又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女佣服的金发姑娘。
“楚，你让我拿的衣服，你看看有没有你妹妹喜欢的，我外面还有很多新款。”
楚律点点头，让女佣帮忙给韩敏更换衣服，可是韩敏那里肯！
她一个出阁了的女人，怎么能在外面宽衣解带。
况且还对着一个外国女人，外面还有那么多外国男人。
她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楚律：“这里安全的，你把衣服换了。”
“不！”从来都把会忤逆丈夫话的韩敏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襟，一脸羞愧要死的表情。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外面有个声音道：“楚律？”
紧跟着帘子挑开，一个穿着的与楚律同样质地，大红色呢质长裙的女人走了进来。
韩敏看着她，大红色的长裙，里面是一件带着木耳花边的高领毛衣，拥簇着她修长的脖颈，长裙很是修身，把她的身形勾勒得纤毫毕现。
丰满高耸的胸部，不堪盈盈一握的纤腰，脚上再加上一双羊皮靴子，整个人高挑且挺拔。
她的头发全都梳在脑后，扎了个高马尾，马尾却被烫的卷卷的垂下，行走间，发尾跳动着，如同她人一样，活色生香。
“楚律。”秦舒颜看到楚律的瞬间，眼睛里像是落满了星星，晶晶发亮。
同为女人，韩敏看得心里一缩，下意识生起了危机感。
秦舒颜很是自然的牵着楚律的手，而楚律也不拒绝，反而还笑了。
这是韩敏从见到楚律开始，第一次见到他笑。
这个原本是她丈夫，她的天的男人，原来笑起来是这样的好看。儒雅、俊秀，时间无数美好的形容词放在他身上都不为过。
可他的笑却不是对自己，那一刻，内心涌动起一个叫做失望的情绪。
秦舒颜也看到韩敏，这么一个穿着打扮的女人很难不叫人看到。
“楚律，她是……”
刚才他用英文跟外面的人介绍韩敏是他的表妹，可是面对自己的女朋友，他没有半点隐瞒。
“她叫韩敏，是家里为我娶回来的妻子。”他的声音是那么的温和，只有面对秦舒颜的时候，才能看到他的温柔。
秦舒颜脸色倏然一变。
“妻子？”
紧跟着，楚律又对韩敏硬邦邦的解释道：“这是我的女朋友，秦舒颜。”
韩敏惊讶的看着他。
“相公……”韩敏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
这是为什么啊？她都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他为什么还在外面有女朋友？而且还大方介绍着。
特别是他的笑，为什么只对着这个叫做秦舒颜的女人啊？
她还没有来得及多想，就听到楚律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我绝对不会承认这门亲事的！”楚律的话斩钉截铁。
却字字戳在韩敏的心上，她的一张小脸煞白煞白，双眸泫然欲泣，却又顾忌着楚家的颜面，人在外面，无论心中如何悲戚，还是强忍着，只是整个人就显得有些呆滞。
在餐厅喝下午茶的时候，她手中的杯中握了好几次都没能拿起来。
是我做得不够好吗？
她兀自想着，楚律后面说了什么她都没听到。
只看着楚律面前的白色杯子里泛着焦香味的深棕色液体只剩下一下半了。她以为那是什么西洋茶，秉承着她是来侍候丈夫的，连忙起身拿起桌上的壶给丈夫续杯。
楚律没想到自己都说了那么一大堆话，她好像全然没听到，还给自己续杯，但是这杯里的是自己给秦舒颜准备的红茶。
再想要阻拦韩敏也来不及了，就看到红茶冲入自己的咖啡里。
秦舒颜也惊了，她倒是没动，只拿眼睛看着韩敏。
这样的眼神让韩敏也感觉到了不妥当，再看到两种液体的不同。
她愣住了，不知道该收回手还是该怎么做，心里越发的懊恼。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红茶漫过了咖啡杯。
她手一抖，连忙收回茶壶，心慌意乱中，壶又碰翻了咖啡杯，混合的液体倾洒而出，全泼在楚律的西服上。
韩敏吓得一哆嗦，放下茶壶就拿别在腋下的手巾去给楚律擦拭，动作一大，碰到了茶壶，茶壶倾倒，水溅了一旁的秦舒颜一身。
韩敏都快哭了！
偏偏楚律根本不管自己身上的污秽，却捧着秦舒颜的手看着，“又没有烫伤？”
红茶微烫，溅出的茶水落在秦舒颜白皙的手背上，顿时泛起好几个红点。
楚律拖着秦舒颜就去旁边的洗手间处理。
韩敏被遗忘在陌生的咖啡馆角落里，看着熙熙攘攘的陌生人，他们的眼神她看不懂，说的什么也听不懂，她只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她茫然的站在那里，像个白痴。
刚才她刻意忽略的楚律说的话现在无比清晰的在脑海中响起。
“我绝对不会承认这门亲事，我已经发了电报回家，让他们解除婚姻。同时我也已经登报声明了，我与韩敏没有任何关系。”
“舒颜，我喜欢的人是你，我想娶的人也唯有你一人。”
“我会拿韩敏当自己的妹妹的……”
这些话是他是说给秦舒颜听的。
可为什么，现在在韩敏心中响起的时候，她心如刀绞。
再看着不远处，楚律正在拿冰帕子小心的擦拭秦舒颜的手背。
“我只拿她当妹妹看待的，你要相信我。”
他对她说话的时候，态度是那样温柔，动作很轻，声音也很轻，脸上眼中全是盛满了怜惜和浓浓的爱意。
“我相信你，可是为什么会这样？”秦舒颜也很伤心。
“我绝不会辜负你的，请你给一点时间，好吗？”楚律神情的凝视着秦舒颜，轻言细语的哄着她。
明明她是原配妻子，可是在他看来，她只是一个外人。
连外人都不如，她是他的麻烦！
所以，从见面到现在，他都不拿正眼看她吗？
韩敏是个以夫为天的人，都到这样的情况，她却没有觉得丈夫有半点不对。
再打量着那个秦舒颜，她穿的那么新潮，打扮得那样漂亮，花枝招展的，丈夫喜欢那样的女人。
再对比自己，她连个茶都斟不好，难怪丈夫不喜欢自己，都是自己的错！
可是她该怎么办啊？她能怎么办啊？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都不知道怎么跟着楚律回家的。
到了公寓，楚律脱下外套，她目光落在他西服衣襟上的污渍，“相公，我替你把衣服清洗干净。”
楚律往后退开半步，与她保持了一种微妙的距离。
“不用，我这里请了帮佣，他们知道怎么处理的。你辛苦了，还是先去休息。”
看着楚律进入房间，那关上的房门，想是隔绝了千水万山。
韩敏神情落寞的坐在沙发上，这椅子好奇怪，柔软得能让人陷进去，她又不敢坐，连忙站起身来。
这里的一切太陌生，也夹杂着莫名的恐惧感。
来公寓的第一晚，她根本没怎么睡，旁边房间就住着自己的丈夫，这是成亲以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夜晚，但是韩敏心里却还是很悲伤，更多的是自责。
她开始自我否定，“我不是个好妻子，我万里迢迢来到这里，并没有好好的照顾相公，还给他添乱……”
越想越伤心，迷迷糊糊的睡着时，眼角还挂着泪水。
楚律在隔壁，一夜都能听到压抑的极低的抽泣声，他知道是韩敏在哭。
第二天一大早，他起来的时候，就看到顶着黑眼圈的韩敏站在自己的房门口，也知道站了多久。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侍候相公您起床的呀……”
“打住！你以后可以叫我楚先生，或者是哥哥，不要再称呼我相公。”
“可是，您就是我相公啊……”她怯生生的看着楚律，知道自己做的不好，她昨晚反思了一夜，但是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啊。
楚律拉着她坐在餐桌上，帮佣一早就位他们准备好了面包牛奶。
楚律每天早上要看到报纸还有一些信函都放在一旁。
楚律喝一口牛奶，拿起报纸开始看了起来。
这些报纸是英文的，韩敏看了几眼，看不懂。
楚律粗略扫了一样，看到旁边有用中文写的信函，他把信函交给她，“你识字吗？”
韩敏点点头，“我识得几个字的。”
楚律家境不错，家里给他娶的妻子自然也是门当户对。韩敏虽然家道中落，可当年也在家中私塾里熟读了四书五经，诗词作赋也是能简单应对的。
知道家里人不会真该他找个白丁当妻子，所以楚律也知道她话语里的含蓄。
“那你给我读信。”
“好啊！”韩敏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丈夫需要了，开心的拿出信函开始读了起来。
这应该是丈夫的好友写来的信函，虽然上面是用钢笔写的字体，但对方字体清晰规整，开头是一些问好和寒暄。
不过，很快笔锋一转，对方写道：“之前按照你提出的关于玻色气体的修正，我对应做了一系列实验，实验的情况……”
韩敏看着上面又是奇怪的文字，又是奇怪的符号，这些东西，她都看不懂，就连仅有的中文字，分开来她都认识，放在一起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全然不懂。特别是信函到了后面全是数据和英文。
她越读音量越小，脸色也越发的尴尬。
楚律感觉到了，转头看她，第一次微笑的解释道：“这些是公式，有些是物理公式，有些是数学公式，我提出的理论，他们在实验室做研究，对比数据结果。”
他在说什么？
韩敏瞪大了双眼，竖起了耳朵，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无比的专注着听楚律说的每一句话，可是为什么，他明明说的是中文，她还是一头雾水。
“这是我在这边的学术研究，有些深奥，你不太理解。而且这封信……”他扫了一眼，前面是中文，到了后面就全是英文了。难怪她念不下去。
“这些是英文，是这个国家的语言，之前你见到的他们都说的是这样的语言。”
她认真听的模样，楚律觉得是时候了。
“学海无涯苦做舟！这句话是我的座右铭！我现在都在认真的学习中，就连你昨天见到的秦小姐，她也是这里的学生，尽管她在物理方面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了。”
韩敏看着楚律，此刻的他说话的时候，全身都像是在发光。
浑身散发着与众不同的独特魅力，其实她听家族里的人说过，她的相公在这里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了的，可他都还在用功。
“我书房里有很多书，你要是喜欢的话，在家没事的话就去看看。”
楚律似乎工作很忙，有时候一忙起来，几天都不会回家。
韩敏名义上来这里照顾他，可是很多时候，她都不常见到他面的。
但好在他们在一个城市了，这么安慰着自己，韩敏得到他允许之后去他书房里看了。
“天啊！”书房里的书多到她惊叹！除了围着墙壁密密麻麻的堆放着之外，就连地上也都堆满了好几摞半人高的书籍。
这里的书中文、外文的都用，简直可以用琳琅满目形容了。
韩敏勉强提着裙子走进去，找了本她能够看懂的书翻看起来。
“相公喜欢读书好的人，我一定要好好读书。”一开始的出发点其实是为了取悦相公，但是这书看到后来，她自己反而来了兴趣。
有时候楚律会回来休息几天，她便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自己最近看的什么书，书里的内容是什么。
看到楚律的笑容，她终于感觉到了成就感和被认同的感觉。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韩敏废寝忘食的学习居然把书房里的中文书全都看完了。
剩下的书籍都是英文的，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体，她犯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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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让人把自己租住的公寓里另外一间房间收拾出来了，一面换了衣服去码头上等着。
看着逐渐驶入海港的邮轮。
楚律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名义上的原配妻子。
她穿着刺绣的穿花百叠衣，梳着发髻,高高的旗袍领包裹着又细又长的脖子,可整个人却显得很是瑟缩，她在害怕！
现在又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里距离她所熟悉的路可谓远在天边了。
这一路，身处邮轮里,身边都是个子高挑，蓝眼睛金头发的人，她害怕得很，整个路程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封闭在邮轮房间里。
索性的是,楚律在发电报让她来的时候,已经寄了足够的车费过去，能让她在邮轮上有独自的一个小房间。
可是现在已经到了，她走出来，看到的再也不是茫茫大海,而是人来人往的码头。
“我们这就到了？”
小丫鬟翠儿比她更害怕，整个人都快要躲在韩敏身后去了。
在丫鬟面前，韩敏只能倔强的抬起头来,挺直背脊，可融入人流中还是能够看出来她的忐忑和慌乱,几乎是被人流涌动着的往前的,从游轮上下来，她整个人都的懵的。
一个穿着西服，外面套着一件黑棕色格子呢质长款风衣的男人就这么穿越人海走到了她面前。
“韩敏！”楚律在她害怕之前主动叫了她的名字。
她抬眸看他，眼神里充满了惶恐。
“我是楚律。”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韩敏内心都在颤动，藏在袖子里的手指都在发颤。
看着他的脸，和之前在婆婆那里看到的照片里的他很想，可却又要比照片里的好看一百倍。
惶恐的眼神中生出一丝希冀。
“你是……相……”相公这个称呼在她心里演练了成百上千次，可现在真站在他面前了，还是那么艰难。
她头低得很低，恨不得微弱到了尘埃之中。
声音也很轻的，腼腆而羞涩的喊了一遍，“相公……”
楚律在见到她的时候，终于对我见犹怜四个字有了切身的体会。
旧时的衣着，封闭的思想，所有的情绪只能通过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传递。
只是对于她，楚律想了想还是不带任何情绪的说道：“走！”
“去哪儿？”这是她的丈夫，他的话就是命令，可在这陌生的人来人往的码头，她还是忍不住的发问。
话一出口，她又懊恼自己多嘴，连忙亦步亦趋的跟在楚律的身后。
楚律前面迈步而行，走了几步好像才听到她刚刚用小猫一样的声音在发问，停住脚步刚要顾及到她时，没想到身后被人撞了一下。
韩敏只顾着迈着小碎步跟着，那里知道对方会突然停下，头一下撞在他后背上。
虽然不痛，可是她却感觉自己冲撞了自己的“天”。
“对不起，对不起，相公，都是我的不好……”
楚律：“……”
明明是他突然停下来的，算了，在她的眼里，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的，慢慢来好了。
楚律上下扫了她一眼，这边的天气比家乡那边冷多了，她身上只穿着一层薄袄，看着瑟缩又谨小慎微的样子。
楚律道：“这边天气冷，我带你去买身新衣。”
新衣？韩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身上穿的都是嫁入楚家之后，婆婆让人给自己做的新的，并不丢人啊，难道自己哪里不妥，让相公丢脸了？
她心里愈发的不安起来，手里紧紧的绞着手帕。
楚律根本没理会她的情绪，吩咐自己雇佣的一个印度帮佣领着丫鬟先把行礼带回去。
而他亲自给韩敏开车，让她上车。
韩敏顿时受宠若惊，连忙闪身躲开，“相公，您先上车，应该是我侍候您才是的。”
楚律吸一口气，以尽量平静的语气，“上车！”
韩敏脸色微微一白，以为他生气了，赶紧上车去。
楚律开着车的在路上走着，最后停到了一家店面门口。
“走！”
韩敏这才不敢多言，乖乖的听话下车，最后还是亦步亦趋的跟在楚律身后，连并肩同行都不敢。担心他会突然停下来，一双眼睛目不斜视的看着他的脚步。
这家制衣店在当地算的上也有些历史了，宽阔的店面，传流不息的人群。
楚律一进来，店主礼貌热气的和他打招呼。
“亲爱的楚，好久不见了。”
他说着亲切的拥抱了一下楚律。
看得韩敏瞪大了双眼，男人也能拥抱？不是，这□□的……
她脸色有些发白，连忙四下转头去看，心里祈祷着：可别被其他人看到了呀……
可是天不遂她愿，又有几个人外国人从试衣间里出来，，他们看到楚律，高声的打着招呼，
“楚，你来了，早知道一起的。那一会一起去喝下午茶？”
他们过来之后也都给了楚律一个大大的拥抱。
韩敏只感觉自己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着，既紧张又困惑。
而他们也终于注意到楚律身后的韩敏，她的衣着太让人为之侧目了，感觉到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韩敏感觉丢脸死了。
连忙转过身去，不敢与他们对视，现在如果有条地缝，她巴不得把自己藏进去，避开这样的窘迫感。
“楚，这位是……”
楚律想了想，用英文回答道：“这是我家乡的表妹，我带她来求学的。”
这些热气大方的外面人跟着韩敏打招呼。
楚律转头看着韩敏道：“这些是我同学，他们在和你打招呼。”
心里紧张得要死，韩敏却只能硬着头皮，对上这些同学的目光，微微侧屈膝，福了福。
这样的礼数，让这群老外特别的好奇新鲜。
他们对着楚律就是一通叽里呱啦，楚律浅浅轻笑。
而韩敏却是一脸的茫然，袖子里的手再一次绞紧了帕子，这才多一会的功夫，她都感觉自己快要把帕子绞烂了。
也不知道楚律和他们说了什么，同学们满脸意犹未尽的看着韩敏，还和她挥手再见，他们总算走了，韩敏拍了拍心口。
大冬天的，她后背全都湿透了。希望没给相公丢人啊！
楚律有些意外，她居然到现在还撑着，虽然脸色有些发白，可背脊挺得直直的，很好，孺子可教也。
他看着她的脸，她才不过十六岁，带着稚嫩，打扮的却是妇人的发髻。
领着韩敏到宽大的试衣间里，拖着看着偌大的落地镜里的自己，她活像个小白兔。
之前第一个和楚律拥抱的店家叫住皮特的又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女佣服的金发姑娘。
“楚，你让我拿的衣服，你看看有没有你妹妹喜欢的，我外面还有很多新款。”
楚律点点头，让女佣帮忙给韩敏更换衣服，可是韩敏那里肯！
她一个出阁了的女人，怎么能在外面宽衣解带。
况且还对着一个外国女人，外面还有那么多外国男人。
她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楚律：“这里安全的，你把衣服换了。”
“不！”从来都把会忤逆丈夫话的韩敏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襟，一脸羞愧要死的表情。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外面有个声音道：“楚律？”
紧跟着帘子挑开，一个穿着的与楚律同样质地，大红色呢质长裙的女人走了进来。
韩敏看着她，大红色的长裙，里面是一件带着木耳花边的高领毛衣，拥簇着她修长的脖颈，长裙很是修身，把她的身形勾勒得纤毫毕现。
丰满高耸的胸部，不堪盈盈一握的纤腰，脚上再加上一双羊皮靴子，整个人高挑且挺拔。
她的头发全都梳在脑后，扎了个高马尾，马尾却被烫的卷卷的垂下，行走间，发尾跳动着，如同她人一样，活色生香。
“楚律。”秦舒颜看到楚律的瞬间，眼睛里像是落满了星星，晶晶发亮。
同为女人，韩敏看得心里一缩，下意识生起了危机感。
秦舒颜很是自然的牵着楚律的手，而楚律也不拒绝，反而还笑了。
这是韩敏从见到楚律开始，第一次见到他笑。
这个原本是她丈夫，她的天的男人，原来笑起来是这样的好看。儒雅、俊秀，时间无数美好的形容词放在他身上都不为过。
可他的笑却不是对自己，那一刻，内心涌动起一个叫做失望的情绪。
秦舒颜也看到韩敏，这么一个穿着打扮的女人很难不叫人看到。
“楚律，她是……”
刚才他用英文跟外面的人介绍韩敏是他的表妹，可是面对自己的女朋友，他没有半点隐瞒。
“她叫韩敏，是家里为我娶回来的妻子。”他的声音是那么的温和，只有面对秦舒颜的时候，才能看到他的温柔。
秦舒颜脸色倏然一变。
“妻子？”
紧跟着，楚律又对韩敏硬邦邦的解释道：“这是我的女朋友，秦舒颜。”
韩敏惊讶的看着他。
“相公……”韩敏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
这是为什么啊？她都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他为什么还在外面有女朋友？而且还大方介绍着。
特别是他的笑，为什么只对着这个叫做秦舒颜的女人啊？
她还没有来得及多想，就听到楚律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我绝对不会承认这门亲事的！”楚律的话斩钉截铁。
却字字戳在韩敏的心上，她的一张小脸煞白煞白，双眸泫然欲泣，却又顾忌着楚家的颜面，人在外面，无论心中如何悲戚，还是强忍着，只是整个人就显得有些呆滞。
在餐厅喝下午茶的时候，她手中的杯中握了好几次都没能拿起来。
是我做得不够好吗？
她兀自想着，楚律后面说了什么她都没听到。
只看着楚律面前的白色杯子里泛着焦香味的深棕色液体只剩下一下半了。她以为那是什么西洋茶，秉承着她是来侍候丈夫的，连忙起身拿起桌上的壶给丈夫续杯。
楚律没想到自己都说了那么一大堆话，她好像全然没听到，还给自己续杯，但是这杯里的是自己给秦舒颜准备的红茶。
再想要阻拦韩敏也来不及了，就看到红茶冲入自己的咖啡里。
秦舒颜也惊了，她倒是没动，只拿眼睛看着韩敏。
这样的眼神让韩敏也感觉到了不妥当，再看到两种液体的不同。
她愣住了，不知道该收回手还是该怎么做，心里越发的懊恼。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红茶漫过了咖啡杯。
她手一抖，连忙收回茶壶，心慌意乱中，壶又碰翻了咖啡杯，混合的液体倾洒而出，全泼在楚律的西服上。
韩敏吓得一哆嗦，放下茶壶就拿别在腋下的手巾去给楚律擦拭，动作一大，碰到了茶壶，茶壶倾倒，水溅了一旁的秦舒颜一身。
韩敏都快哭了！
偏偏楚律根本不管自己身上的污秽，却捧着秦舒颜的手看着，“又没有烫伤？”
红茶微烫，溅出的茶水落在秦舒颜白皙的手背上，顿时泛起好几个红点。
楚律拖着秦舒颜就去旁边的洗手间处理。
韩敏被遗忘在陌生的咖啡馆角落里，看着熙熙攘攘的陌生人，他们的眼神她看不懂，说的什么也听不懂，她只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她茫然的站在那里，像个白痴。
刚才她刻意忽略的楚律说的话现在无比清晰的在脑海中响起。
“我绝对不会承认这门亲事，我已经发了电报回家，让他们解除婚姻。同时我也已经登报声明了，我与韩敏没有任何关系。”
“舒颜，我喜欢的人是你，我想娶的人也唯有你一人。”
“我会拿韩敏当自己的妹妹的……”
这些话是他是说给秦舒颜听的。
可为什么，现在在韩敏心中响起的时候，她心如刀绞。
再看着不远处，楚律正在拿冰帕子小心的擦拭秦舒颜的手背。
“我只拿她当妹妹看待的，你要相信我。”
他对她说话的时候，态度是那样温柔，动作很轻，声音也很轻，脸上眼中全是盛满了怜惜和浓浓的爱意。
“我相信你，可是为什么会这样？”秦舒颜也很伤心。
“我绝不会辜负你的，请你给一点时间，好吗？”楚律神情的凝视着秦舒颜，轻言细语的哄着她。
明明她是原配妻子，可是在他看来，她只是一个外人。
连外人都不如，她是他的麻烦！
所以，从见面到现在，他都不拿正眼看她吗？
韩敏是个以夫为天的人，都到这样的情况，她却没有觉得丈夫有半点不对。
再打量着那个秦舒颜，她穿的那么新潮，打扮得那样漂亮，花枝招展的，丈夫喜欢那样的女人。
再对比自己，她连个茶都斟不好，难怪丈夫不喜欢自己，都是自己的错！
可是她该怎么办啊？她能怎么办啊？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都不知道怎么跟着楚律回家的。
到了公寓，楚律脱下外套，她目光落在他西服衣襟上的污渍，“相公，我替你把衣服清洗干净。”
楚律往后退开半步，与她保持了一种微妙的距离。
“不用，我这里请了帮佣，他们知道怎么处理的。你辛苦了，还是先去休息。”
看着楚律进入房间，那关上的房门，想是隔绝了千水万山。
韩敏神情落寞的坐在沙发上，这椅子好奇怪，柔软得能让人陷进去，她又不敢坐，连忙站起身来。
这里的一切太陌生，也夹杂着莫名的恐惧感。
来公寓的第一晚，她根本没怎么睡，旁边房间就住着自己的丈夫，这是成亲以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夜晚，但是韩敏心里却还是很悲伤，更多的是自责。
她开始自我否定，“我不是个好妻子，我万里迢迢来到这里，并没有好好的照顾相公，还给他添乱……”
越想越伤心，迷迷糊糊的睡着时，眼角还挂着泪水。
楚律在隔壁，一夜都能听到压抑的极低的抽泣声，他知道是韩敏在哭。
第二天一大早，他起来的时候，就看到顶着黑眼圈的韩敏站在自己的房门口，也知道站了多久。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侍候相公您起床的呀……”
“打住！你以后可以叫我楚先生，或者是哥哥，不要再称呼我相公。”
“可是，您就是我相公啊……”她怯生生的看着楚律，知道自己做的不好，她昨晚反思了一夜，但是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啊。
楚律拉着她坐在餐桌上，帮佣一早就位他们准备好了面包牛奶。
楚律每天早上要看到报纸还有一些信函都放在一旁。
楚律喝一口牛奶，拿起报纸开始看了起来。
这些报纸是英文的，韩敏看了几眼，看不懂。
楚律粗略扫了一样，看到旁边有用中文写的信函，他把信函交给她，“你识字吗？”
韩敏点点头，“我识得几个字的。”
楚律家境不错，家里给他娶的妻子自然也是门当户对。韩敏虽然家道中落，可当年也在家中私塾里熟读了四书五经，诗词作赋也是能简单应对的。
知道家里人不会真该他找个白丁当妻子，所以楚律也知道她话语里的含蓄。
“那你给我读信。”
“好啊！”韩敏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丈夫需要了，开心的拿出信函开始读了起来。
这应该是丈夫的好友写来的信函，虽然上面是用钢笔写的字体，但对方字体清晰规整，开头是一些问好和寒暄。
不过，很快笔锋一转，对方写道：“之前按照你提出的关于玻色气体的修正，我对应做了一系列实验，实验的情况……”
韩敏看着上面又是奇怪的文字，又是奇怪的符号，这些东西，她都看不懂，就连仅有的中文字，分开来她都认识，放在一起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全然不懂。特别是信函到了后面全是数据和英文。
她越读音量越小，脸色也越发的尴尬。
楚律感觉到了，转头看她，第一次微笑的解释道：“这些是公式，有些是物理公式，有些是数学公式，我提出的理论，他们在实验室做研究，对比数据结果。”
他在说什么？
韩敏瞪大了双眼，竖起了耳朵，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无比的专注着听楚律说的每一句话，可是为什么，他明明说的是中文，她还是一头雾水。
“这是我在这边的学术研究，有些深奥，你不太理解。而且这封信……”他扫了一眼，前面是中文，到了后面就全是英文了。难怪她念不下去。
“这些是英文，是这个国家的语言，之前你见到的他们都说的是这样的语言。”
她认真听的模样，楚律觉得是时候了。
“学海无涯苦做舟！这句话是我的座右铭！我现在都在认真的学习中，就连你昨天见到的秦小姐，她也是这里的学生，尽管她在物理方面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了。”
韩敏看着楚律，此刻的他说话的时候，全身都像是在发光。
浑身散发着与众不同的独特魅力，其实她听家族里的人说过，她的相公在这里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了的，可他都还在用功。
“我书房里有很多书，你要是喜欢的话，在家没事的话就去看看。”
楚律似乎工作很忙，有时候一忙起来，几天都不会回家。
韩敏名义上来这里照顾他，可是很多时候，她都不常见到他面的。
但好在他们在一个城市了，这么安慰着自己，韩敏得到他允许之后去他书房里看了。
“天啊！”书房里的书多到她惊叹！除了围着墙壁密密麻麻的堆放着之外，就连地上也都堆满了好几摞半人高的书籍。
这里的书中文、外文的都用，简直可以用琳琅满目形容了。
韩敏勉强提着裙子走进去，找了本她能够看懂的书翻看起来。
“相公喜欢读书好的人，我一定要好好读书。”一开始的出发点其实是为了取悦相公，但是这书看到后来，她自己反而来了兴趣。
有时候楚律会回来休息几天，她便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自己最近看的什么书，书里的内容是什么。
看到楚律的笑容，她终于感觉到了成就感和被认同的感觉。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韩敏废寝忘食的学习居然把书房里的中文书全都看完了。
剩下的书籍都是英文的，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体，她犯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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