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一个安静的吻_非典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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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一个安静的吻

  “段老板怎么不和你一起回来呀。”

  她发烧的那天,段老板来看了一趟就走,说是去市里。第二天她就听说是老张开车送段老板去市里,但下午老张就回来了,唯独没见段老板。

  今天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可人也没见着,她又要去搬货了。

  老张脑袋歪着倒车:“咋,遇见鬼了?”

  “啊,没事。我听见段老板唱歌了。”千红迫不及待地从喉咙里挤出歌声,她唱得不好听,但也不难听,老张听完,笑了两声,“我家也有麦克风,你来我家和我闺女唱卡拉OK,我闺女嗓子可好了。”

  老张想说是因为他提前回来,是送钱千里回来。但段老板叮嘱不能让千红知道,于是干笑两声:“我哪知道,段老板能干什么好事。”

  “嘁,小气。”千红被轻易地敷衍了过去,望着窗外发愣,闲下来几秒,问题就汩汩而出,“张哥,你说周夫人也在这儿,她会不会讨厌段老板?”

  那颗鸡蛋最终和挤烂的小蛋糕一起填进小女孩兜里,小女孩不再用委委屈屈的眼神看她了,她略微松了一口气,护工颇为难为情地用口音很重的方言解释:“小时候饿坏了,总要藏吃的,这会儿也吃得饱,就是要藏,没有办法。”

  护工没提她自个儿。

  千红想起上回的尴尬境遇,始终沉默,老张点了一支烟喊她,她急忙起身,略带歉意地点点头,逃命似的跳上车。

  款款从沙发起来,陆陆续续有人敲门进来,商人,小官员来得不少,她撑面子做笑话的作用已经用完了,不过是把笑容戴在脸上的小丑,她热场够了就退去,把舞台留给真正的演员。

  千红听见她唱歌。

  “盛情难却,盛情难却,霞姐让我唱,我可不敢不唱,姐,唱得怎么样?是不是要给我两百块赏钱?”段老板像是在讨好什么人,瞥一眼周局的夫人,拍着她讨赏,刘老太太大笑两声,真的摸出两百块,但也不急着给她,往茶几上放,用烟灰缸压着:“这钱还不能赏你,你得让大脚起来唱,你能说动她,那才是有本事。”

  周局的夫人王霞缩了缩脚,收起她40号的双脚,笑着推段老板:“你这回可要哄我了,快别说了,你就是说干了长江黄河,我也不起来唱。”

  那是周局的夫人,含着一丝矜持的微笑推了推一边剥花生的段老板:“曼容会唱,曼容一条好嗓子,快给我们亮出来。”

  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

  她唱的是毛宁的《涛声依旧》

  “谁让你唱了?两百块钱怎么请得动大歌星……是老太太让你唱,我不管你,我去厨房看看汤怎么样了,你不唱有人唱呢!”

  搬东西累了靠在厨房外头和活鱼争斗,因为地方太不显眼,又不小心看见护工一个劲儿的把一大把巧克力糖填在围裙兜里,再换了一件围裙。因为是个好日子,她的孩子也在,是个六七岁的女孩,不和任何人说话,抓着小蛋糕一个劲儿往兜里藏,也不管是不是糊了一手,像个牲口似的被栓在液化气柜子后边,和两只活蹦乱跳的鸭子大眼瞪小眼。

  小孩和护工母女二人的眼神齐刷刷过来,委委屈屈的饿着的神情,千红简直要逃离,可她终究没说什么,低着头从兜里抓出早上吃剩的一颗煮鸡蛋,迟疑着递给了小孩。

  段老板的歌这时候飘过来,像晕车时吹来的清风。

  她跟着哼,把护工吓了一跳:“啊,小红。”

  今天的你我怎样重复昨天的故事,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

  段老板真给她们唱了,刘老太太说:“知道你嗓子好,你这家伙,净显摆。”

  “也是今天周局不在,周局要是在,他秘书也来,三个女人一坐,那场面才精彩。”老张把车停在路边,下去买了包烟,迫不及待地解了烟瘾,“他妈的这些狗男人就知道享受,一个人有三个女人。”

  老张似乎忘了自己也是男人,义愤填膺历数周局玩弄女人的罪行,又说周夫人真他妈的孬种,他要是周夫人就拳打女秘书脚踢段老板,把什么小三小四都掐死淹在河里。

  “把周局掐死不就一了百了了?”千红说。

  “他妈的,你没见过那个女秘书,县城就应该办个比赛,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柳下惠大赛,找来所有的那种正人君子,说女人坐大腿上都不动非分之想的那种,让你段老板和那女秘书当评委,谁说他是正人君子,就让她俩一起上阵稍微勾引勾引,就是太监也能给勾发情了你信不信?”

  话糙理不糙,总体而言就是表示女秘书是个绝世尤物,千红没见过,拿段老板当参照物就好。问题在于她不是男人,没感觉出段老板绝世诱惑在哪儿了,那张冷淡疏离的面孔怎么看都不诱惑。

  神色复杂了一会儿,老张看她表情木然,举手投降:“我道歉好吧?我没骂段老板。”

  “哎?不是,我是在想,她们几个看见彼此,都不生气的吗?还是说都不知道?”

  “都知道底细,随便玩呗。”老张一支烟燃尽,开窗通风,往外看了两眼,“周局本人不来就没事。”

  “要是来了呢?”

  “呸,别瞎说,周局在外地呢。”

  如果周局不在外地,今天拉货就不能带上千红。

  段老板的疑心病愈发严重,他最初听见指示时都笑:“周局不可能看上小红的。”

  “万一呢。他上回还要千红给他织毛衣,一来二去,这不可以。”

  这不可以。他越想越想笑。段老板自己劈开大腿尽情地取悦周局,却非得把千红藏起来。这有何意义,千红至今都知道周局和段老板秘密的关系,多肮脏卑劣。

  瞥一眼千红,也不知是人傻没想到此处,还是故意略去,正快乐地循环那句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脑袋往外看,几乎贴着玻璃,哈出一大口热气,画出两只小船。

  可能是真的傻吧。老张想。

  提及千红,他总是想到那个对他客客气气说谢谢,给了他一把枣子的千红,眼前的千红不像那时候心事重重,好像把重担都变得轻盈透明,裹在身上,自欺欺人地看不见了。

  来回四趟,东西全部卸完。千红数着手指摘下手套搭在水槽边,在草地旁的水龙头拽出橡皮管冲冲带着泥土的双手,狗懒懒地趴在水泥汀子上晒着不多的日光。

  大房子里充满欢声笑语,千红知道段老板也在其中,但她不敢去看,怕从窗户瞥见周夫人假情假意的一张脸,怕看见一群人假情假意的面孔。

  也怕看见段老板不那么发自内心的有点儿谄媚的笑容。

  正走神,自来水滴在地上,汇成一个凹陷的泥水坑,她回过神去关水龙头,右手却被一只肥白的大手捂住了。

  大手牵着她的手一错,把水龙头拧得脱了控制,橡皮管噗一声,喷出冲天的水柱来,甚至整条橡皮管都让水流冲开,在地上猛地跳起扭动如蛇,狗惊叫一声跳起来了。

  千红扑向水管,任由它冒自己一身水,水龙头那里蹲着一座白肉堆成的山,从□□中看出是穿了一套名贵的西装,领带勒在脖子上,仿佛是条封印,阻碍脖子上的肉从领口流出。

  肉上长了微小的五官,孩子一样,眼睛圆圆,鼻子秀气,嘴唇丰满,眉毛细细的,只占了三分之一的脸。他肥大的身躯比山巍峨,漫无边际,连西装也收不住四散的脂油,看身高,他应该有二十多岁了。

  “打水仗!打水仗!和我打水仗!”他喊起来。

  千红艰难地靠近他,他死死护着水龙头不肯关,一双大手夺过橡皮管冲向千红:“我赢了!我赢了!”

  他喊起来的样子像个小孩子。千红已经浑身湿透,冷得咯咯发抖,大喊一声:“别闹了!”

  “你凶我,你凶我!呜呜呜呜……”他一把扔下橡皮管,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瘫坐在被他浇成一片泥泞的地上打滚,号哭的声音。

  千红顾不上哄他,也不知道他是谁,先关了水龙头,拧掉衣服上的水。

  那庞大的身躯在地上滚,深陷泥地中,哭声高得让她心烦:“你谁家孩子?多大了?”

  “跟我玩!跟我玩!”他不哭了,又要去开水龙头。

  千红拦住他,像一只麻雀挡在肥猪面前:“你玩个别的。”

  “抓小鸡!抓小鸡!”

  “就两个人怎么玩老鹰抓小鸡?”千红和他争执,刚吼出来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又较真,竟不分对象地和一个傻子较真,她最近不是碰见疯子就是碰见傻子。

  疯子傻子都爱和她较劲。

  “和我玩,我给你钱。”这个穿西装的肥大的男人站起来,竟有一米八之高,他的巨大阴影笼罩她,铺天盖地,她顿时显得娇小瘦弱。

  他从兜里抓出一把钞票塞在千红手里,千红不用数就吓了一跳,有五十,有二十,还有一百,一股脑地抓出来,还有些散落在地。

  这是个有钱人家的傻孩子。她匆匆忙忙地捡起地上的钱团起来,扯着他的衣服塞到他手里。他不收,又大声哭号起来:“和我玩!和我玩!”

  房子里的人这时才出来,一个浑身棕黑色的女人提着一只鳄鱼皮的小包冲冲地出来:“小东!”

  男人哇一声又哭了:“妈!她不和我玩!她不和我玩!”

  “跟你玩,跟你玩。”女人紧走两步,摸出两张二十元拍在千红手心,“和他玩会儿,别哭闹,烦死了。”

  “他叫小东。”千红重复,并不是在问问题。

  “这是周局长的公子,他要是磕了碰了,你可赔不起。”

  棕黑色的女人就是周夫人。千红握着四十块钱发愣,女人已经嫌恶地拍拍身上的灰,白了小东一眼,快步回屋。

  “你得陪我玩。”

  “玩什么?”

  “我就要玩!”小东似乎听不懂人说话,冲着她大声吼。即使他神智不清是个孩子,但身体毕竟是一米八的汉子,吼起来力拔山兮气盖世,千红耳朵要被震碎了。

  小东不由分说地抓起水龙头,对打水仗情有独钟。

  狂暴地拧开水,抄起橡皮管冲向千红。

  “突突——砰砰!哇!鬼子!臭鬼子!砰砰!投降吧!”小东嘴里突突地喊,拿水管做武器,冲早已湿透的千红猛烈攻击。这片草坪没有第二个水龙头,她只好抄起一个水盆挡在脸上四下逃窜。

  “我投降!”她冷得直发抖,躲又躲不开,小东打水仗简直残忍,像虐待一只不会游泳的猫一样把她圈在草地这片地方,她没办法逃出草地,也没办法越过他关掉水龙头,她只是关小了一点,他就哭得像天塌了一样。

  “不许投降!我要打死你!”小东有点儿暴力倾向,继续用他猛烈的冷水冲千红。

  衣裳被浸透,冷风灌进来,她刚好没多久的感冒似乎卷土重来。水盆也几乎被小东捏烂,她精疲力尽,像搬了一百车砖似的,实在躲闪不及,跌坐在地上。

  “不许坐下!起来!起来跑!”

  “我跑不动了,”千红抱着胳膊呼出热气暖暖自己,“我们过一会儿玩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要玩!”小东把橡皮管对准她头顶,把冷水悉数泼到她身上,水龙头里的水愈发地冷,千红被冻久了,幻觉似的感觉泼来的水是热的。她几乎站不起来,双脚踩在泥泞的地上,草皮被踢烂好几处。

  房子里放起了音乐,似乎跳起舞来了,更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周夫人给的四十块已经被水泡烂了,抓出来是一团纸屑,她四下寻找老张,看谁能来救救她。

  小东终于觉得无趣,扔掉管子,千红跌着走了两步,关掉它。

  但小东发现了新的乐趣,千红关掉水龙头,他就迅速打开,她关掉,他打开,把整片草地浇成一团泥淖。

  可怕的是狗也跟着滚了过来,狗和小东都滚成了泥团,只有她上半身被水冲净,下半身沾满泥土,脸还是干净的。

  小东开始和狗玩了,转移了注意力,千红立即仓皇逃走。

  但她像是被栓在床底的野猫,怎么都挣不脱那根绳子,小东很快追上她,把她扛在肩头,用橡皮管捆住她,像放一个布娃娃那样放在树下。

  “我们过家家!我是老公!你是老婆!”

  “谁跟你老公老婆。”千红只好逞嘴快。

  “我回来了,给老公做饭!”

  她被捆着,别说做饭,就是站起来也难。小东立即暴怒,一把推倒她,篮球似的拳头就擂下来,砸了她一个眼冒金星。

  “小东!吃鸡腿!”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小东立即松开她,欢呼着:“吃鸡腿!吃鸡腿!我要吃炸鸡腿!”

  千红靠着树坐直,才发现段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端着一个巨大的托盘,上头堆满了金灿灿的炸鸡腿。

  小东用泥脏的双手去抓鸡腿,段老板说:“乖孩子,去洗手!”

  “我要吃鸡腿!”

  “洗手能吃一百个鸡腿!”

  小东拧开水龙头,却发现橡皮管栓在千红身上,疑惑地看了看,过去给千红松了绑,规规矩矩地搓洗又白又肉的双手,两手各有四个大凹坑,深陷肥肉间。

  她喘过气,剧烈地咳嗽起来,段老板对她抬了抬下巴,她扶着树起身,缓慢地走到段老板身后。小东迫不及待地抓起鸡腿,一只手抓一个,大口吞咽,口水砸吧砸吧溅了一盘子。

  一盘子鸡腿少说二十个,小东吃完了,地上扔了一地鸡骨头。

  “这是千红,是你的妹妹,好好相处,知道了吗?”段老板像是哄小孩,小东那张脸上露出幼稚的单纯的疑惑神情。

  “我没见过她。”

  “不许欺负她。”段老板命令,“把水管拿过来放好,不然就不和你玩了。”

  “和我玩,和我玩!”小东又哭起来,段老板说:“不许哭,不然不和你玩了。”

  小东乖乖地拿过水管,一米八的男人在段老板面前低头,憨憨傻傻的看看千红:“和我玩。”

  讨好的神情。

  千红下辈子都不想和他玩,只是身上冷,颤颤地摇摇头。

  眼见小东又要哭,段老板说:“千红下次和你玩,你要乖,我们要走了,知道吗?”

  “没人和我玩,没人和我玩,呜呜呜呜。”

  那幼稚的浑圆的肥肉的脸上写满了委屈,瘫坐在地上想哭又不敢哭,千红深深看他一眼,气得牙痒痒,拧开水龙头抄起橡胶管,以牙还牙地泼他一身水。

  没想到他开心地笑起来:“你赢了!你赢了!”

  这下她真是没办法了,关了水龙头撇下橡皮管。段老板扶住她:“这不远有个小澡堂,洗个热水澡。”

  她湿透了,冷得直哆嗦,段老板扶着她进了门。她觉得自己倒霉透顶,却又觉得自己不够蛮横,想足够泼辣,可她越来越温和,不知道是学了谁,还是变得懦弱,只好把湿透的头发都掠到头顶,匆匆忙忙地解衣服。

  段老板给她要了一个小单间,想怎么泡怎么泡,她颤巍巍地把粘在身上的衣服扒掉,段老板已经开始给她放热水了,热气蒸腾上来,千红愈发发抖,背对段老板,看她没有看自己,才脱完了衣服。

  “我走了,给钥匙,过来锁——”段老板好像没预料她脱得这么快,别过眼,不像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小姐头头。

  “你要走了?”千红往前倾身,几乎要扑到段老板眼前。

  “那边一群人呢。”

  千红自觉不如那些人重要,她孤立无援,只好沉默地点点头,接过钥匙,大剌剌地走到门边预备送走段老板。

  段老板仿佛想说什么,嘴唇翕动着。千红看在眼里,心里猜测段老板想解释她为什么要待在刘老太太家里的人群中,垂下眼,觉得没有必要。

  和她解释什么?她又能改变什么?

  不争气的,该死的,眼眶红了,千红捏着钥匙攥着门把手,极力地忍着自己那点儿莫名的无力感:“没事,你去吧,等晚上回去,我给你唱歌。我唱歌可好听了。”

  一边吹牛一边涩涩地笑,她知道自己进城不为了权力与钱,可不追求这些,就什么都没有似的。心里仍旧空落落的,给扒了一层皮,抽了几根筋,疼得她回想起进城以来的诸多难处。

  “千红。”段老板捧着她的下巴碰碰她额头,暂时没有发烧,千红眼泪就先掉下来了。

  “我三十了……我比你大十二岁。”段老板怎么说起这么莫名的话来?那张妆容完全精致漂亮的脸裂开一道忧伤的罅隙,往常的冷淡的不屑的眼神变得清亮,直勾勾地看她,妩媚婉转,又流出许多哀伤。

  “我马上就十九了。”她不知道段老板在说什么,只好说点儿能说的。

  “好吧。”段老板两手都贴在她脸上,拨弄她湿淋淋的碎发,露出她完整的脸。

  她被这个温柔的抚摸挠动心里某根弦儿,弹出空灵的一声。

  过了许多许多年,她仍旧忘不了那天她在澡堂子里浑身冰凉全身赤-裸地站在段老板面前,段老板似乎误解了什么话,捧着她的脸,安静而笃定地亲她。

  安安静静的两秒。

  什么情况?

  她目送段老板轻盈地走出门外,合上门,把一脸倨傲狡黠的神情隐藏在门缝里:“锁门。”

  她呆呆锁门,木木地坐进浴缸,热水流遍全身。

  后知后觉地蜷起脚趾,揉着唇瓣发愣。

  刘老太太过生日,也没铺开排场,趁着还没开饭,他们拿出影碟机说唱会儿歌,刘老太太说,大脚会唱,让她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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