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前夜_非典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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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前夜

  鸡飞狗跳,千红抓周小东,人几乎爬在他身上,他裤子褪到膝盖,拖着肥大的身躯追着千红妈打,千红妈躲他,又打千红,追问什么情况,一团糟。

  好容易消停下来,千红夺过扫把踩在地上。

  “小东,来,穿裤子。”她暂且不知道如何和她妈说话,只好弯腰给小东提裤子。周小东比她高太多,壮太多,但穿裤子需要她帮忙,支棱着双手憨傻地看她。她费力地扯起肥大的裤子,系好腰带,哄着他把长裤最后一截蹬下来。

  “你们干啥了!”一声惊天地的暴吼,千红妈冲过来,抓过一杆扫把就要打人。周小东大哭:“坏人!坏人!”

  “不是坏人……你起来!把裤子穿上!”千红才喊一句,扫把已经劈头盖脸砸在头上,她抱着脑袋不敢还手。周小东不明就里,劈手夺过扫把还手:“不许打她!坏人!坏人!”

  “这是谁了?你哑巴了?”

  “这是……小东。”千红想起段老板的话,还是没有挑明这才是周局真正的儿子,她真正要嫁的对象。

  “脱下裤子,我给你缝缝。”

  周小东站起来,把裤子一脱到底——千红面对他的小鸡鸡有点儿不知所措,别过眼:“我要外裤!把别的穿上!”

  周小东傻乎乎地费力套上,他圆滚滚一团,穿裤子身体不平衡,跌在地上,哇一声大哭起来。千红叹了一口气,卷起身前袋子,上前剥掉他的鞋,扯下外裤。

  黑枣缩着耳朵不吭声。

  “下去,我要干活了。”千红扯扯袋子,拔针缝袋。

  她脚步一错,没有进屋。

  冬天捡垃圾很辛苦,天还早,她收拾废品站杂物,周小东在杂料堆里翻滚,碰见什么玩什么,但也不闹着吃包子了,千红任由它玩。黑枣怕这个庞然大物,夹紧尾巴躲起,不像狼狗子孙,黑溜溜的眼睛转了又转,还是选择跟在千红身后。

  千红爸捏着一张毛巾大小的毯子搭在膝头,小心地蹲下漱口,怕牙膏沫溅在过年才穿的裤子上挨骂,弯着腰,动作很慢,像提前老了。

  “我妈呢?”

  千红不太想照顾周小东。

  她扯出编织袋和线团缝大包,剪开编织袋摊在身前,好像一张极大的浅色薄毯。黑枣的黑脚印子踩来踩去,千红穿针引线,手腕上的珍珠一晃一晃。干脏活容易弄坏,所以她干轻省的活,黑枣眼尖,扑过来咬珍珠,她捏着狗嘴推到一边,黑枣却以为是和它玩,尾巴越摇越欢,她只好和它玩,再回来时,周小东也坐在编织袋上,张手抓住黑枣小心地哄着:“小宝宝,小宝宝,和哥哥玩。”

  “姨姨。”周小东说。

  她的伤感被打断,周小东又轰一声放了个屁,臭得黑枣跳起,逃之夭夭。

  “什么?我还没到可以当你姨姨……”

  周小东指着她的手腕,认出了手链,千红把针别在棉裤上,机械地拽掉身上的碎毛,周小东不敢说话,他的智商足够他体察“大人”的情绪,委屈地抱着黑枣,长裤拉链崩开,流出肚子上的肥肉。

  千红爸听见声音抬头,牙膏沫不偏不倚地掉在裤腿上,他哭丧着脸,勾起手指弹掉它,弹了好一会儿只是越弄越脏,才低声回她:“里头生气,哭了一夜。”

  为什么而哭呢,又是在说命不好,碰到她这种女儿吧。

  周小东还记得眼前的泼妇拿扫把打人的模样,面露凶光,躲在千红身后:“打她!打她!她是坏人!”

  千红妈终于意识到这个犹如肉球的胖子是个傻子,千红捡起傻子的长裤,手指穿过扣眼。

  一事未平,千红妈本打算和千红计较昨天的问题,但周小东突然出现,好像在两人比武时扭起秧歌,她不知道从何开口,也无法和傻子斤斤计较,平白无故地吃了闷亏。

  “我这几天要照看他。”千红只说结果未说起因,周小东补充:“我妈不在。”

  “你妈是谁?”

  “坏人!打死你!”

  千红妈往后退两步:“好哇,你还找个傻子来打我!我不活了!”

  “妈,他是傻子,你和他计较什么。”

  刚才还有点儿发懵,现在千红清醒。要她说,现在周小东和她更像一个世界的,她的悲欢通向周小东的傻脸,但她妈从来不在乎她高不高兴,面子上是否过得去,也完全不知道她在愁什么,叉着腰勒令她立即把这个小东送走送到美国都行,别在这里碍眼。

  “我已经答应人家了。”顶嘴是一回生两回熟,第二回顶撞母亲千红心里没太多波澜,周小东听出这是关乎自己能不能留下的人生道理,瑟瑟地抓着她肩膀,大手极其有力,简直像鹰抓住小鸡叼到天上去。

  她没再多说,翻找针线和合适的旧纽扣缝,她不想进屋,站在外头,冬天的阳光暖暖的,周小东被千红勒令等扣子钉好穿上裤子才去破烂堆里快乐翻滚,逐渐不分彼此,都是一片垃圾的花花绿绿色。

  常住废品站当然也给蔡老头带来麻烦,千红妈说自己去买菜回来做饭,看起来要打持久战,不把她嫁出去就不回村。她一走,千红就趁机攻破她爸几乎不存在的防线,打听到这两天夫妇两个见到周局,住县城招待所,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见了世面收了钱,心满意足地战略撤退到废品站,打算和千红宣布这个大喜的消息。

  就像宣布和褚石头相亲时一样。但他们以为千红会像那时候一样点头,没想到她反抗激烈简直像个被采花贼挖了窗户的贞洁烈女,夫妇俩一宿没睡好。

  千红现在有点儿自嘲精神,短短一年被甩三次,褚石头和杨主管加起来都轻得像个屁,而段老板拐了很大几个弯,事实还是和她说,同志我们暂缓一下友谊,等革命胜利我再来和你结婚……像个悲剧开头,如果是在电影里,她就得做好准备迎接段老板躺着回来,尽情地洒下热泪。

  现在说话都带着点儿嘲弄的味儿,千红也不傻,知道她做不了什么,所以段老板觉得她是个拖油瓶,只能照看孩子。所以她照看周小东时总想起段老板,还要避免周小东从她胳膊上薅下重要的信物。她没办法着急,一夜之间成长都是骗人的故事,电视剧里的女孩遭遇患难一夜之间就成长了,玩弄心计把所有人玩弄在股掌之中,她觉得一定有个神仙夜里偷偷洒下圣水,因为一个苦难的转折只会让人阴郁愤恨,愈发短视,苦难从来不会铸就人。

  她只恨自己不是女主角,没办法早上醒来就掌握发财妙计,用钱成为县城纳税大户,那时候周局也得给她端茶倒水……她不擅长做梦,想象这样虚浮的,暂时实现不了的美好计划耽误她干活。她左右手开弓缝大包,一摞摞编织袋变成壮硕大包,用细绳捆起一摞摞放在三轮车上。

  周小东在杂料堆里翻滚,像个推土机轰轰地碾过,翻找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展示给她看,她找来纸箱子放他的宝贝,他快乐地出去了,装了半箱子缺胳膊少腿的残废玩具和一些难以言说的比如螺丝钉和磁铁之类摆着,当宝贝似的抱在胸前。

  中午吃饭,千红妈用眼神审判千红,千红自觉外人不吃,但周小东饿了,抓起馒头就吃,风卷残云,吧唧嘴,唾沫四溅,千红爸妈忍气吞声,任由这个傻小子吃了一半,被千红拉走。

  “我们去吃饭。”千红买了一兜热馒头。

  “去哪里吃?他们不喜欢我。”周小东委屈地擦嘴,千红不让他打人,他还没有吃饱。他临走时一手抓了一把粉条,把一锅炖菜抓了个稀烂——那对夫妇的眼神让他看出自己不受欢迎。

  “你来就算了——你带个他……饭不够,滚出去买肉!”阿棉把门拍上,又打开,拿走她的馒头,“五花肉!”

  “知道了。”

  “她也讨厌我。”周小东在胸脯上擦手。

  “不,她讨厌我。”千红摸摸零钱,带周小东招摇过市,绕路让人都看到平时收破烂的小姑娘带了个傻大个男人,好打听的想问问她是什么情况,但她一律不答,到肉店斩了二斤五花肉,肉价涨了,她想可能会涨得更快,临近过年,于是顺手多买十斤,给周小东提着放进自家冰箱,可买了这么多,她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和段老板过这个年,有点儿犹豫,还是切了块放好。

  她惦记阿棉的辣椒炒肉,路上不忘买了点橘汁粉,冲了一大杯饮料放在周小东面前,免得他喊辣。

  段老板爱带她来蹭饭,阿棉一面咬牙切齿连摔带打,一面把碗里的米压得实实的,最底下埋着一大只鸡腿,阿棉一直是个口是心非的好人。就连周小东,阿棉也是一样对待,白米饭热气腾腾一锅,喊他洗手,千红哄着他手心手背好好搓干净,指甲缝也剔干净之后剪了他没人管的指甲。剪指甲的时候千红偷偷看见阿棉挑去周小东碗里的辣椒,只剩油汪汪的一碗肉。

  阿棉的待客之道含蓄得需要细心体会。

  最终大家打着嗝站不起来,靠在椅子上吃得心满意足,周小东感觉阿棉是个好人,问下午可不可以和他玩。

  “我下午上班。”

  周小东问:“那明天。”

  “明天我也上班。”

  “后天呢?”

  “后天我也……”

  周小东孜孜不倦,问到后天就算不过来,开始大大大后天,大了好一会儿,确认接下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阿棉都不能和他玩,他感到很生气,想要砸东西发脾气,但千红率先拧住他耳朵,他想起妈妈发脾气的样子就低下头,蔫得像被晒久的小草。

  他妈妈一直没有来找他。

  千红知道王霞嫌恶这个儿子,情理之中,千红自己也没有博爱到可以接纳周小东,周小东在废品站几天,险些把她妈活活气死。他在门口拉屎,拉在哪里也轮不上千红妈指责,但她一脚踩上去,弄脏了新鞋,还得收拾起来;周小东看上了杂料堆里不停唱歌的莲花小灯,生日快乐地聒噪一个下午,因为千红专心致志缝大包半天不动,他拿去放在屋子里高处,把两个午休的老人吵起来,没有一点愧意;这傻子似乎还认识周晓东,唱着歌说周晓东烂鸡鸡,知情人听来像是骂他自己。

  千红妈忍无可忍,明里暗里摔打着给这傻子一点颜色看看,但这里毕竟是蔡老头的主场,她摔打物品像是对老头耍脾气,蔡老头闷头吸烟,最终说:“妹子你要不回村哇,我看你那个周晓东也不来找你,估计忙了,等再商量的时候再来——你看你在这两天我们都不能出去收东西,快过年了得让我挣两个。”

  一番话说得千红妈也知道寄人篱下不好意思,她还是不肯回村,说去找千里,但去饭店,老板说,千里进市里去有一段时间了。

  这下没有办法,千红妈正在琢磨把千红带回去放在眼皮底下看管。

  千红带着周小东出去,回来时,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废品站不成形的大门前,车上没有人下来,仿佛在安静等候,周小东欢呼一声:“妈妈!”

  这声妈妈终于把人喊出来。千红爸妈和蔡老头并排站在废品站里,千红站在外面,隔着一辆车,王霞贵妇的气质和魅力让千红妈反应不过来这是她的同龄人,只感觉神仙下凡,雍容华贵地抬起眼,在这三个老人之间扫了一圈:“千红呢?”

  周小东拉拉她,她回过头,刻意展示了一个长辈的温和微笑:“你进车里去,妈妈和千红说说话。”

  “我去拿宝贝!”周小东轰轰闯入废品站。

  千红和王霞不熟,她磨蹭着走上前,暗自想这是否是段老板的安排,但想想也不可能,王霞是周局的正牌夫人,段老板撼动不了她。

  王霞牵牵嘴角,勉强得亲和笑,她把千红从头到脚打量一圈,捧住她的手:“这些天真是累着你了,我照看家人,没空搭理她,还是你好。”

  千红干巴巴地微笑,没提段老板,艰难措辞:“没事。”

  “这两位就是亲家公亲家母了……”王霞回过脸,突然吐出一句,石破天惊,千红也愣了愣。

  千红父母并排,像拍照似的露出难为情的微笑,你戳我我戳你,都不知道说什么。王霞傲慢的城里人神情和周局的亲和完全不一样,他们还掌握不了这么大的信息。

  周小东抱着一个大纸箱上车,王霞嫌恶地看一眼:“拿这些垃圾做什么!”

  “千红妹妹给我的!”

  千红瞥一眼,箱子里是破旧轮胎,磁铁,半本发黄的连环画,聒噪的生日快乐灯,缺胳膊的娃娃……虽然她晚上操心,洗过了,但又被摸得脏兮兮的。

  “行行行,上去吧。”王霞绷着面子继续和千红说话,“你瞧他,真是的,就听你的。”

  这是演哪出戏?千红还是笑:“没事。”

  把夫妇俩晾在一边,晾够了,王霞终于转过脸来:“亲家两个怎么就站着?这两天小东给你们添麻烦了,他们老周家男人就这样,爱给女人添麻烦。周局去市里开会了,过几天才回来,老俩口回村等着吧,等我们有空了再说说亲事,彩礼你们已经收了,记得给孩子准备嫁妆。”

  周局搭好台子唱戏,人去市里开了个会,王霞已经来提刀拆台。

  老夫妇愣了好大一会儿,最终千红妈还是鼓起勇气:“周局就一个儿子?”

  “就我们小东一个。”王霞钻进车里,傲慢地从车窗抛出一句对千红说的:“你也拾掇拾掇,打扮打扮,小东虽然是个傻子,但嫁我们家你也得漂漂亮亮的。”

  车子载着高傲华贵的女人绝尘而去,剩一家三口和一个蔡老头和一条狗发愣。千红转念明白过来,低下头,怅然失落地抱起黑枣走进废品站。

  “钱千红——我们说说清楚。”

  “您不是说,只要是个男的,就把我嫁出去吗?”千红摸摸狗头,“有什么好说的?我早就告诉二姨夫,二姨夫又告诉你们,你们不信,非要逼我。那就嫁呗,收了钱卖女儿,你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她本意不是这样。

  但她在激怒她妈妈,她妈妈抬手一巴掌给她打了个鼻青脸肿,黑枣受惊,蜷缩在她怀里。

  “钱千红你还有没有良心!拿去你的钱!我们滚!我们不碍她的眼!她自己有本事!谁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这是不是人话?”

  千红妈扯着她爸走,扔下手绢和里头包着的五万块。

  她捡起钱,并没有挽留父母。她不孝不义,数清每一张,确认五万块一分不少。

  她害怕父母突然折返回来,因此连送别也没有。

  夫妇俩走在没有大巴的路上,一辆小面包车晃晃悠悠停在路边,一个光头探出脑袋:“回村不?顺路顺路,一人五块一人五块,大哥大姐坐车不?”

  段老板掐灭烟,漱漱口洁净牙齿,拉低衣服走出洗手间,跌在周局身上:“我有点儿发烧。”

  女秘书冷冷答:“你发-骚还差不多。”

  周局喜欢听两个女人争吵,显示他的重要。他知道段老板和他的私人秘书关系极为恶劣,就在段老板进厕所吐刚才的酒时,女秘书咬牙切齿:“她就是个鸡,我最好几年都给了你,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他笑着不答,谁也不给允诺才是最好的,他谁也不偏袒,谁也不疏远,就可以享受双倍的快乐。

  大手抚摸过女人光洁的额头:“是有点烫,再忍耐一下,那位还没喝尽兴。”

  “都听你的。”段曼容的笑妖冶婀娜,攀在男人身上,身子柔若无骨,“晚上……好好补偿我。”

  女秘书啧了两声,不经意地踹她一脚,她反踢回去,两个人没有当场撕头发,全是周局的面子。

  周小东坐在她的车上就像巍峨大山,压得车轴喘不过气,吱吱呀呀地交换,仿佛是孙猴子抗议一座五指山压在身上。千红心疼车,把周小东赶下来步行,周小东知道自己被嫌弃了,吮着手指头撒开大步跟在车旁,她骑得很慢,给他买了十个大包子,他边走边吃,走到废品站时身上都是油,还张口要吃,蛮横无理起来却不敢打她,只好扯开嗓门哭,惊动蔡老头出来,看见一个壮硕男子对千红撒娇想吃包子,神情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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